这半个月来,相信有不少朋友都和我一样,每天起床第一句,先看一下“大象去哪儿”的连续剧。
“断鼻家族”北上这一路,诞生了不少精彩的故事(抑或是事故)。
他们进过一户人家,用象鼻子虐了猪圈里的两头猪。
他们还偷喝居民家里的水,拧开水龙头一顿畅饮,走时却不记得关上,空留“节约用水”的标语。
他们还给一家农户的看家黄狗造成了强烈的心理阴影,狗狗至今仍旧不敢吃饭——有新闻把这只黄狗称为最大受害者,其实还不是,最大受害者要数被野象踩死的两只鸡。当时一头野象踢开了村民的院门,鸡笼里原本有四只鸡,其中两只被一脚踩死,一地鸡毛。
鸡终其一生,就算畅想过千百种归途,恐怕也想不到自己会丧命在象脚下。时代的一粒灰,落在鸡头上,变成了3吨重的大象。
最精彩的,要数下面这则“大象因何北迁”的原因推测——
由此衍生出的段子也很好看:
年轻首领也是不成熟,年少轻狂……
为啥老象不出来主持象道的,象象不会倚老卖老?
火箭升职的年轻leader乱搞,下属盲目跟随,团队里唯一有能力洞悉全局的两个老油子摸鱼跑了……
至于大象到底为何北上?网友们也给出了自己的见解:
去昆明求编制、去三星堆祭祖、最终目的地也许是“牵象之地”大河南……
不过,乐归乐,这一场大象家族的北上长征,细细想来,却是一件很严肃的事:
他们出发的原因,根本就不那么浪漫,甚至有几分悲壮和挣扎。
大象去哪儿?
“断鼻象家族”吸引媒体的注意力是从今年4月抵达玉溪开始的。短短40余天,一家肇事500多起。
不过,对云南本地人来说,野象进城并不算特别新鲜的事儿,这一家16口的奇幻之旅,其实从去年3月就开始了。
他们从西双版纳出发,一路“象”北。
2020年3月,他们抵达了满是深山幽谷的普洱。
12月,一头小象宝宝在普洱诞生,象群正式变成17口之家。
今年4月,有两头大象在玉溪的农户家里喝了烤酒,之后便脱离大部队,结伴回了普洱。
剩下的15口,浩浩荡荡地继续北上,途径石屏和玉溪,最终逼近了昆明。
先来看那两头离群的大象,为什么他们就能毅然折返?他们是因为察觉路线不对劲早早脱离队伍打道回府吗?还是烤酒喝得上头,耽误了和大部队会合?
都不是。
最根本的原因是——他们是两头成年公象,本就不属于象群。
大象通常生活在母系社会族群中,由一头祖母级的母象带领。小象从出生开始,就是由它的妈妈姨姨和姥姥照顾。
学术上,这种族群被称为“聚合分离型”,母子关系是核心。族群的外围是松散游荡的年轻公象,随着年龄增长而愈发独立。而成年和老年公象都是独来独往的。这是大象避免近亲繁殖的一种机制。
外来的单身汉俱乐部公象,会在母象发情时加入象群,事了便卷卷鼻子,拂衣而去。
离开象群的那两只,是成年的年轻公象,也许他们正要学着独立生活,也许他们原本就来自其他族群,完成了自己的使命,正要自行离开。但不管是哪种情况,都不是觉得头象的领导不靠谱,也不是因为喝酒误事。
再来看象群整体,时至今日,我们都无法准确地知晓大象为何而来,最终又要去往何方。
人们提出过各种猜想,太阳磁暴影响、栖息地生境破碎、头象缺乏经验导致迷路……
而网友们最偏爱“头象迷路说”。年轻领导嘛,有干劲有闯劲,但缺了点经验。
虽然浪漫的拟人叙事惹人遐思,但这种讲法并不准确。
“断鼻”这一族生活在保护区里,应当是在周边栖息地没有足够生存资源的情况下,头象想带着他们寻找新的生存空间。
连目的地都谈不上有,又怎么能说是“迷路”呢?
说到底,浩浩荡荡的大象奇幻之旅看起来浪漫,但其实一直在无序游走状态,颇有几分悲壮——大象没有自己的家了,他们也不知道新的家会在何方。
无论大象出走的原因为何,在面对《南方周末》的记者采访时,云南大学的教授吴兆录表示,这都是一场“悲剧”。
“对大象是悲剧,对没日没夜守着大象的人来说也是悲剧。自然界中,没有一个物种想毅然决然地离开故土。”
可爱的大象,杀伤力比老虎强
不久前我们刚见过猛虎进村,最近又迎来了野象进城。
但相比吊睛白额、看起来就很凶狠的“完达山一号”,大家对待象群的态度,明显要放松许多。
网友们热情地招呼大象来自己的家乡:
菌子长成了、杨梅熟了……快来作客吧。
还有特别糟糕的逐利示范:
有网络主播追逐了大象四天,驱车跟随,还在直播中吃给大象准备的菠萝。
但实际上,野象远看很萌,近了却很猛。
以“人象冲突”为关键词搜索,我们会发现,在西双版纳一地,近年有不少伤亡:
2012年2人被大象踩踏致死;
2013年1人;
2014年4人;
2015年4人;
2016年6人……
直接经济损失更是每年高达1000万元。
这一次云南的报道中,也都提示了大家,一定要保持人象安全距离,避免冲突。
在坦桑尼亚生活和工作了13年的 @非洲的青山 曾经就遭遇过野生大象。
他在塞伦盖蒂国家公园工作。一天夜里,青山回越野车上取东西,却在车尾听到一连串沉闷的喷鼻声——一头小山一样的公象,正冲着他扇耳朵。他赶紧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自己的小木屋,好在,这头大象并没有尾随他,仍是好整以暇地扯树叶吃。
在塞伦盖蒂草原上,青山经常遇到各类大型动物,猎豹、花豹,还有狮子。有时候,狮子会趴在路中间堵住去路,距离他的汽车不足一米。
但这些在他看来,惊险程度都比不上和大象的一次擦肩而过。
第二天,听说他的惊险遭遇,负责研究大象的同事都恭喜他:“大难不死!”这是一群天天和猛兽打交道的动物学家,但是他们都对野象充满了敬畏。
不过,大象也并非总是喜怒无常。
塞伦盖蒂草原的巡逻员就可以和大象和平共处,象群常常从他们的帐篷或者午餐点附近路过。巡逻员说,也许大象认得他们身上的制服。
会惹怒大象的,是那些盗猎分子。
如果一个象群遭遇过屠戮,动荡会直接反映在小象的大脑发育里。
目睹过同伴、父母被杀害的小象,会表现出类似人类ptsd的失序行为:反社会、高度攻击性。
相应地,在一些村庄里,村民们会采用鞭炮、烟火甚至是投掷钢钉的方式来驱赶大象。
但是这样的做法起不到任何作用,只会增加大象的仇恨。
越是喜欢驱逐大象的村庄,反而越是容易遭受报复。
“如果人能看到象的需求,很多冲突便可以避免。”
全中国一共有多少只大象呢?
在动物园里圈养的亚洲象,大约是300头,而在外面野生的亚洲象,比这个数字还要少——研究了野生象20多年的张立教授估算说,在250头左右。
从绝对数量上来说,中国的野生亚洲象,比熊猫都要稀缺。
但是,为什么250头大象,会带来这么多的冲突?
栖息地的压缩,是最根本的原因。
就不提现在的云南在发生什么,我们想想河南的古称。
曾几何时,河南也是一片气候温润之地,从黄河到淮河一线向东,中国中心地带都生活着不少大象。河南被描述为人牵象之地,这也是河南简称“豫”的由来。
但是2000年后的现在,中原再也见不到大象了。大象一路向南退去,现在仅仅在云南靠近边境的地方,才有他们生存的一线生机。
究其原因,除了大尺度上的气候变冷,更有不少人为因素。
人类的生活需要农田,而大象需要温暖的森林。在这千百年里,古人把大象生活的森林都改造成了田园,土壤的水分涵养功能下降,原先散布在华北平原上的九个巨大湖泊都大部分干涸。
森林和巨大水体的消失,再加上寒冷期来临,江淮流域从商代至今的年均气温下降了好几摄氏度。环境的改变,才是热爱温暖的大象,逐渐消失的真正原因。
而目前,最适宜大象生活的区域,在西双版纳也只占了不到5%的面积。
〓 图中深绿色部分为适宜野象居住的区域。资料来源:北京师范大学生态学张立教授的演讲
所以,农田里的稻禾成熟时,也就自然成了大象的食堂。
〓 野生非洲象在旱季时每天要跋涉几十公里,寻找食物和水源。
在人们看来这是“攻击性”,但大象也不过是想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而已。
云南普洱的的村子里,经常有野象造访,不仅仅是为了觅食,更是为了寻找它们生存必需的盐巴。
原本野外天然的盐碱池,因为建造灌溉水渠而消失,野象只能闯入村民家中,吃铁锅、被褥,摄取上面的盐分。
发现这一点后,张立教授带领他的团队在普洱的林地里挖了两个人工盐碱地,埋了两吨盐在地底下。
大象就再也不去村里找盐了。
大象,何以为家?
大象是自然界的奇迹。
它们是自然界少有的能理解死亡的动物。
当一头大象死去时,其他大象会聚集过来,用鼻子触摸死者的下颌骨或者头顶,有的大象还会往死者身上播撒泥土和树枝。
大象会记住家族成员死亡的地点,甚至在几年以后回来拜访。
大象也是怀孕周期最长的生物——母象怀孕22个月,才能诞下一头小象。而象群们还会集体庆生,他们会一起竖起鼻子鸣叫,迎接小象的到来。
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幼象,是在泰国清迈的大象营地里。
它的皮肤稚嫩,鬃毛蓬松,因为尚且年幼,还没有参与到商业化的大象表演中去。
游客可以买一大罐鲜奶,投喂。小象便用鼻子卷过,一饮而尽。
做为
等待它的,会是怎样的未来呢?
象夫介绍说,每头象都会学习一个特长项目。笨一些的,就学按摩和转呼啦圈,最聪明的那些,可以学用鼻子作画。
这也是一种生活。
但我想象着,它可以不是生活在这样的栏笼中,而是在郁郁葱葱的亚热带森林里;虽然没有象夫们每天辛勤割来的玉米杆和椰子树饱腹,但是小象可以慢慢学会使用自己的鼻子,学会寻找食物,品尝新鲜的河水和青草树叶。
〓 每一只小象,在学会使用鼻子前,都要与自己的鼻子搏斗很多次
我想象着它在野外生活的世界,一觉醒来,亲人在侧,它会用自己稚嫩的脚掌练习攀爬,却爬不出她们缜密的爱。小象便接着翻身去欣赏这个天为被地为席的千千世界。
回想起云南的这15头大象,他们一路向北的奇幻旅行带给我们无尽的感动与快乐,但也有悲伤和忧虑:
故土变迁,新家难寻。
我们担忧着再向北,气候变冷,便再没有适宜他们居住的家园了。但是大象却未必清楚。
他们的去路和归途一样模糊。
不知到何时何地,大象们才能结束流浪,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家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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